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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松江城下向世界讲述日本故事的西方人

《日本新华侨报》 总主笔 蒋丰

松江，岛根县府所在地，面向日本碧海，原为山阴。冬天潮湿多雨。

这是一座节奏缓慢、人口稀少的古城。2021年元旦，我在一条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跋涉，积雪有半英尺厚。我跑到了这次旅行的目的地之一，松江市后面的小泉八云故居。松江与“小泉八云”这个名字的出现有着决定性的关系。

对我来说，小泉八云早就不陌生了。小泉八云睡在我东京池袋公寓附近的杂谷精神花园里。早上散步时，我经常路过他的墓地。在心里，远方，问好。

小泉八云出生于希腊，本名拉夫卡迪奥赫恩。赫恩是一个混血儿，他的父亲是驻扎在爱奥尼亚群岛的爱尔兰出生的英国军医，他的母亲是被占领的爱奥尼亚群岛的本地人。据说赫恩的父亲有吉普赛血统。或许，这可以为他后来背着行李箱，走遍大半个世界的行为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赫恩的童年没有多少快乐的回忆。候恩出生后不久，全家随父亲回到爱尔兰。4岁那年，父母离异，饱受精神疾病困扰的母亲独自回到希腊。后来，他父亲被送到西印度群岛，不得不把他托付给一个富有的阿姨抚养。老房子，陌生的阿姨，一种莫名其妙的陌生声响，一个恍惚中出现的影子，都能像长电视剧一样，在孩子的脑海里散发出丰富的联想。小赫恩的童年是孤独而可怕的。

她姑姑破产后，赫恩一度生活贫困，四处流浪，最后不得不去美国淘金。在美国逗留期间，他坚持要娶一个黑人女性，代价是触发俄亥俄州法律。也是在冒险的美国，他多年的流浪生涯帮助赫恩开始了他的文学生涯。

在新奥尔良举办的世博会上，赫恩被展出的日本产品所吸引，他第一次知道了《古事记》的存在。他迷恋神秘的东方世界。一次偶然的机会，哈佛杂志驻日本记者赫恩开启了与日本文化的交集。此时的候恩四十多岁，离过一次婚。

1890年，赫恩来到日本横滨，但他的生日个性很快解雇了他的美国老板，并在日本朋友的帮助下，在松江师范学校担任英语老师。很快，他就和同样是英语老师的洁子结婚了。不久，长子一夫出生。他们生了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松江，古代云韵国的所在地，歌舞伎的故乡，也是《古事记》年记载的日本神话的舞台。白兔和八岐大蛇的故事都发生在这里。介子是松江市一个诸侯的女儿，接受的是日本传统教育。被日本文化迷住的候恩就像《一千零一夜》里的国王，每天给妻子讲故事.

年轻的樵夫米诺基奇跟随前辈进山砍柴。当他遇到暴风雪时，他不得不在一座山上的小屋里过夜。当米诺基在半夜醒来时，他看到一个长着白色长发的女人正对着老樵夫吹着冷风。过了一会儿，老樵夫被冻死了。这个女人找到了米诺基奇，犹豫了一会儿，让他活着。在离开之前，她同意米诺基奇的说法，如果她告诉第三个人今晚发生的事情，这个女人随时都会来取她的性命。这是在日本民间广为流传的《雪女》的故事。

故事到此结束。我被赫恩感动了，加了一个生动的后续。逃回人间的Minokichi娶了一个叫Ashue的女孩，生了两个可爱的宝宝。有一天晚上，小两口私聊的时候，Minokichi看着妻子的脸，说起了雪夜的奇妙经历，还开玩笑说妻子的长相和雪夜神秘女子有些相似。没想到老婆白换了颜色：我就是雪夜的女人！你不是答应保守秘密的吗？我本来想杀了你，但是为了孩子，我做不到。我要走了。如果你不能小心翼翼地抚养你的孩子，我一定会再来夺走你的生命！

雪女的故事似乎更像是赫恩童年经历的投射。出生在——爱奥尼亚群岛殖民地的母亲不能被殖民者——赫恩的父亲的亲属所承认，他们一直认为这是

异端。那个因精神压力而不得不丢下幼子离开的母亲，就是回到雪国的雪女。

爱上日本女孩，爱上日本文化。赫恩留在日本，再也没有离开。节子的养父给赫恩起了一个古雅的日本名字——小泉八云。小泉，是节子娘家的姓。八云，则源于《古事记》中对于出云国的记载。

16岁时的一场意外，导致小泉八云左眼失明。之后所留下的照片，就只有右半边脸。也或许正因为这样，小泉八云的作品常常营造出独具特色的听觉美学。《无耳芳一》，凭一己之力，让原本聱牙戟口的《平家物语》变成妇孺皆知、影响世界的故事。有人说小泉八云是日本近代妖怪文学之祖，我则愿意称之为“异国日本版”的蒲松龄。他们同样，让流传在高山深谷间、渐行渐远的传说，让市井俚俗、下里巴人口中的怪谈，变成隽永唯美的文学艺术。

小泉八云的足迹遍布日本各地，在松江、熊本、神户、东京都定居过。算起来，在松江驻留的时间最短，只有一年零三个月。松江，却是唯一将小泉八云故居保留至今的地方。眼前这一处武家屋敷风格的住宅，是小泉八云当年向根岸磐井父亲租住的。他死之后，根岸磐井、柳田国男等东京帝国大学（今东京大学）时代一众好友怀着对他的爱和思念，在维持原状的情况下，修葺维护至今。不大的庭院里，分为北、西、南三庭。正如螺蛳壳里做道场，怪松、池泉、石灯笼、枯山水一应俱全。站在小泉八云伏案过的地方，看着窗外幽俏的雪景，似乎，也能感受到他创作时的快乐，让人有一种想要提笔的冲动。

对于笃信拥有八百万神灵的苇源之国的国民们来说，神话故事和妖怪故事不仅仅茶余饭后、夜话闲谈的消遣，更是与之共生共存希望寄托的所在。在日本生活十四年后，小泉八云因心梗离世，他的影响却如水波越荡越远。江户川乱步盛赞他的《沉默》和《影》，芥川龙之介借用他作品中的典故创作自己的小说。2016年，在故居隔壁，建起一座纪念馆，小泉八云的曾孙小泉凡担任馆长。伴随小泉八云一生创作的那支用秃了的钢笔，也静静的沉睡在那里。但我忍不住猜想，它一定被赋予了灵魂。每当深夜，那笔下或许又有新的故事诞生了。

走出故居和纪念馆，回想来时，无垠碧波之上，万卷云涌，托起一簇霞光。穴道湖的日出，带来万象更新的生命喜悦。猜想，眼前的景象，一个半世纪之前的那位大鼻子西洋人也一定见过，并因此爱上了这座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