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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永年:弱势的拜登会影响美国经济的繁荣吗？

一个基本的事实是，无论发生什么样的政治危机，高素质的资本、技术和高端人才从来没有离开过美国。而且全世界的优质生产要素都一直流向美国。

腾讯新闻出品的《财经宏论》深刻解读宏观经济热点问题。

正文/郑永年【香港中文大学(深圳)全球与当代中国高级研究院院长，华南理工大学公共政策研究所学术委员会主任】

新冠肺炎疫情仍在美国肆虐，民主党的拜登即将取代仍有丰富政治遗产和影响力的特朗普成为美国第46任总统。这种情况引起了人们对新兴的“拜登经济学”的极大质疑：一个软弱的总统能给美国带来经济繁荣吗？

特朗普各方面的“变态”政策，中美贸易战，新冠肺炎疫情，已经给美国人的经济生活带来了极其负面的影响，给人一种美国人民已经不在生活的感觉。因此，人们对拜登政府将采取什么样的经济政策越来越感兴趣。拜登的新概念“拜登经济学”在他正式登上王位之前就已经在市场上流行开来。的确，虽然还在进化过程中，但所谓的“拜登经济学”已经表现出了民主党典型的传统气息。

拜登经济学：民生政策是核心

至少从字面上看，民生政策无疑是拜登经济学的核心。在这方面，拜登的经济政策包括：1)照顾儿童、老人和残疾人的人可以享受税收抵免；让美国人享受优质实惠的医疗。2)将美国最低工资标准提高一倍，从7.5美元/小时提高到15美元/小时，以增加低收入群体的收入，促进消费。3)为弱势群体创办的企业提供更多的资金支持。4)通过基础设施建设和清洁能源为中产阶级创造就业机会。5)关注种族平等问题，确保LGBT人群合法权益不受侵犯，堕胎自由。

财政政策方面，拜登经济学主张设立2000亿美元的清洁能源和基础设施基金，并投资3000亿美元用于国内采购和研发，以改善美国的清洁能源、公共卫生、电信和基础设施，促进国内生产。它计划在未来10年花费1.7万亿美元的联邦基金，并利用超过5万亿美元的地方和私人基金。这些资金将主要用于电动汽车充电桩等清洁能源的建设和电网改造。

在税收政策方面，拜登经济学主张将最高边际税率从37%提高到39.6%，同时对中产阶级、工人、下岗工人、老年人和残疾人给予税收减免。将最高公司税率从21%提高到28%。为此，拜登还计划撤销特朗普对富人和公司的减税政策。

在贸易政策方面，拜登曾表示，美国不会有新的关税条款。在贸易协定得到有意义的实施之前，不会有新的关税条款。将美国公司外国子公司所得所得税从10.5%提高到21%，促进制造业回归美国。

在对华贸易关系方面，拜登还表示，对中国商品征收高关税实际上是对美国消费者和公司征税；在知识产权和技术转让方面与中国对抗的最佳方式是与盟友和合作伙伴结成联盟，而不是通过单边关税。

在移民政策方面，计划向目前在美国但未获得公民身份授权的公民提供，每年为就业创造14万张绿卡，并确保政府在美国境外雇用人员。此外，还计划将美国难民的最高入境限额提高到每年12.5万人。

顺势而为，否定之否定

应该说拜登经济学的一些基本判断就是跟风。而这种“潜力”大多是特朗普为拜登创造的。对拜登来说，追随“潮流”就是“否定之否定”，也就是说特朗普否定了之前民主党的政策，但现在拜登又想纠正特朗普的政策。

近年来，由于民粹主义的盛行，美国面临着日益严重的治理危机，而强大的民粹主义源于美国社会日益不平等的现实。美国从二战后的“中产阶级社会”演变为今天的“富裕社会”，少数人拥有绝大多数财富。今天，美国的收入不平等问题正处于50多年来最严重的时期。这就是特朗普民粹主义的社会基础。要改变这种状况，拜登必须出台有效的政策，将分配政策向弱势群体和社会下层倾斜，推动富人增税。美国的民意调查发现，这一政策假设如果转化为切实可行的政策，将会得到普通民众的广泛支持。

在竞选期间，拜登提议推翻特朗普在2017年签署的一些税收优惠，包括将企业所得税税率从21%提高到28%。一些美国智库估计，这将在未来10年为国库筹集超过3万亿美元的资金。这对美国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美国的国库已经枯竭，仍然面临着新冠肺炎的蹂躏。

在气候变化问题上，拜登也有很好的理由回归民主党传统。气候变化被认为是近年来美国频繁发生的自然灾害如丛林大火和飓风的原因。拜登的清洁能源政策被描述为美国选举历史上最激进的计划。

拜登也很难让美国经济再繁荣、社会更平等

但一个基本问题是：拜登能否将他设想的“一揽子政策”转化为切实可行的政策并付诸实施？答案几乎是否定的。

在接下来的四年里，拜登将首先面对美国日益分裂的政治。这种分裂不仅表现在民主党和共和党的相互否决上，也表现在民主党内部的左派(以桑德斯为代表)和精英(以拜登为代表)之间。美国公众舆论预测，该国的分裂政治足以扼杀拜登最雄心勃勃的计划。

美国政治的悖论在于国内没有统一的政治主体。虽然拜登已经宣布胜利，准备入主白宫，但现任总统特朗普并没有宣布失败。尽管特朗普无论愿不愿意都要离开白宫，但特朗普主义将长期存在。在纯政治方面，特朗普在过去的四年里取得了极大的成功。他发动民粹主义革命，到处播下民粹主义的种子。近年来，许多相信特朗普思想的人通过特朗普主义进入了美国政治。人们不能忽视的一个基本事实是，以特朗普为代表的共和党仍然拥有近一半的选民。

政党斗争对经济政策的影响已经显现出来。拜登表示，他支持在竞选期间免除学生贷款，增加老年人的社会保障，并为小企业提供资金。他还提出了更激进的建议，包括投资清洁能源、基础设施和公共交通项目。但共和党人准备坚决反对新民主党白宫的任何财政支出草案。拜登提高税率的意图将遭到民主党和商界的激烈抵制。对共和党人来说，高税率正在损害美国经济。

尽管拜登的气候政策得到了国际社会的积极回应，但共和党人警告说，这是一个“埋葬”美国经济的计划，他们将拼命抵制。

在中国问题上，尽管代表精英主义的拜登将显得理性，但拜登承诺将像特朗普在竞选期间那样对中国采取强硬态度，很少有人预计他将很快撤销特朗普在贸易战中对中国商品征收的额外关税。

更重要的是民主党本身这些年的演变。传统上，民主党一直被认为是工人利益的代表，但现在没有多少人相信了。民主党总统候选人桑德斯直言不讳地表示，民主党已经退化为代表大型商业利益集团，尤其是科技巨头。这次选举的分布确实说明了这一趋势。拜登的支持者大多来自东部和西部沿海各州。人们有充分的理由怀疑拜登真的会对高科技巨头进行有效的监管。几个国际科技巨头在美国的管理做法受到了全世界的广泛批评，美国本土的政客，无论是左派还是右派，都在从促进竞争和客户隐私权等方面倡导加强监管。拜登本人曾公开支持将肢解大型科技企业作为“最后手段”，并批评Facebook等在线平台在禁止误导性信息和恶意内容方面效果不佳。他还表示，他同意废除美国法律中免除这些企业在其平台上发布他人内容的规定。然而，在科技巨头们放弃了不可预测的特朗普，转而支持拜登之后，拜登和他得到硅谷广泛支持的副总统卡马拉哈里斯(Kamala Harris)在这方面异常沉默，不再宣扬监管高科技公司的政策理念。

从这个角度来看，就像特朗普没能完成“让美国变得更伟大”的使命一样，拜登也很难完成他的一揽子政策中所包含的促进美国经济繁荣和社会平等的使命。

美国经济不会因为总统的更替而发生巨变

但需要强调的是，如果人们从美国的政治运行来预测美国经济，无论是乐观还是悲观的结论都会被证明是错误的。原因很简单。美国是典型的资本主义国家，市场经济。经济增长和发展的基本面取决于经济因素本身，政治因素只是辅助。政府政策可以促进或延迟经济增长，但它们并不占主导地位。

远非说自20世纪30年代大萧条以来，美国的政治经济危机从未停止过。今天美国的政治危机，远不如六七十年代发生黑人民权运动、反越战争运动、总统遇刺事件的时候。一个基本的事实是，无论发生什么样的政治危机，高素质的资本、技术和高端人才从来没有离开过美国。而且全世界的优质生产要素都一直流向美国。为什么会这样？这是人们需要思考的问题。

现代资本主义兴起后，西方最重要的制度“发明”之一，无疑是经济与政治的“分离”。就政治和经济而言，资本主义的本质在于资本在政治中的主导作用，即经济可以影响政治，但政治对经济的影响极其有限。私有财产制度和法治都是资本为保护自身利益不受政治进程干扰而设定的制度。在欧洲，强大的社会主义运动促成了资本主义从“原始资本主义”向马克思所说的“福利资本主义”的转变。美国作为资本主义的大本营，不仅躲过了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社会主义运动，也躲过了二战后的欧洲福利社会。20世纪80年代后，美国成为世界新自由主义经济学的大本营。美国经济体系的背后是巨大的利益集团，任何政治力量都无法撼动这些既得利益集团的利益。

简单来说，美国还是一个“做大蛋糕”而不是“分大蛋糕”的经济体制，政治体制也是亲“做大蛋糕”的。相对于“分大饼”的政权，“自己做大饼”的政权更受美国人欢迎，更有生命力。里根在20世纪80年代的经济学标志着新自由主义的兴起。政府从“分大饼”变成了“做大饼”，成了资本的“援手”。特朗普强势的行政风格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美国经济体系的运行，但由于他的经济政策一般都是“做大蛋糕”，美国经济体系还是正常运行的。美国现在面对的是老百姓的生活，而不是经济体系的运行。

传统上，民主党倾向于“分饼”。奥巴马总统的医疗保健政策就是这一政策的典型例子。然而，这一政策遭到了“做大蛋糕”力量的强烈抵制。近年来，以桑德斯为代表的民主党左翼主张美国应该采用欧洲版的民主社会主义或社会民主主义。桑德斯运动也蔓延到了美国各地，但桑德斯在民主党初选中被拜登击败的事实表明，虽然美国民主社会主义的经济条件已经具备，但政治条件还不成熟。这可能是克林顿以来民主党转变的一个重要因素，即民主党逐渐从工人阶级的代表转变为资本的代表。可以说，拜登的经济学虽然表面上带有民主党的传统色彩，但本质上与共和党的经济政策没有太大区别。

因此，虽然随着拜登的上任，美国经济政策的微观层面会有一些变化，但很难在宏观层面引入实质性的变化。美国的经济繁荣还是要看经济因素，就后者而言，美国有条件再次繁荣。拜登的经济政策表面上是“亲分裂派”，实质上还是促进美国经济增长。由于共和党的抵制，即使是那些表面上“瓜分馅饼”的政策也无法实施。

美国还是美国，美国经济不会因为总统的更迭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种情况对中国具有深远的政策影响。中国在制定对美政策时，不仅要考虑总统及其团队的特殊性，还要考虑美国作为一种制度文明和文化的普遍性。任何有效的对美政策都必须是两者的有机结合。